一瓶“娃小宗”饮料旁的辞职信,标志着中国饮料帝国娃哈哈结束了短暂的“宗馥莉时代”。
2025年10月10日晚,一则消息迅速引爆舆论场:宗馥莉已辞去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及董事长等所有职务。经过多方核实,这一消息属实,她的辞职已于9月12日通过集团股东会和董事会的相关程序。
这是宗馥莉自2024年正式接班以来第二次提出辞职,但不同于2024年7月那次“以退为进”的策略,这一次的离开被普遍认为是“既定事实”——一场持续378天的接班实验落幕了。
2024年2月,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因病逝世,这位用35年将娃哈哈从杭州上城区校办企业经销部打造成年营收超500亿巨头的“饮料大王”留下了复杂的传承局面。
八个月后的8月29日,宗馥莉正式出任娃哈哈董事长、公司法人、总经理。没有公开仪式,没有盛大典礼,变更信息仅静默出现在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中。
对她而言,这并非突如其来。自2004年进入娃哈哈集团,宗馥莉已在这家企业的生产一线摸爬滚打近二十年。
从车间的流水线工人,到独立执掌宏胜饮料集团,父亲宗庆后为她铺设了一条循序渐进的接班之路。
然而,真正的权杖交接远不如想象中顺利。在正式接班前,宗馥莉就曾于2024年7月因内部分歧提出过辞职申请,但当时被挽留下来。
宗馥莉上任后,迅速点燃了三把火。她的改革逻辑可以总结为三个关键词:标准化、流程化、数字化。
这与宗庆后时代的管理模式形成鲜明对比。在宗庆后时代,娃哈哈运转的根基是宗庆后的个人威望和一批对宗庆后马首是瞻的老将老兵。
公司内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财务预算和审批”体系。业务线需要用钱时,一般是给宗庆后打个报告,得到同意后去财务领钱。
宗馥莉没有复制父亲的管理模式。她推动了一系列激进改革:调整组织架构、更新管理团队,核心管理层几乎全面更换;部分核心部门员工与经销商合同转签至宏胜饮料体系。
她重构经销商体系,首次引入“竞标制”选拔机制,以提高渠道效率与合作门槛。2024年下半年,娃哈哈调整内部制度,停运班车接送,并关闭“娃哈哈奶茶”项目,集中资源发展主业。
改革的方向或许正确,但步伐可能过快。一位知情人士透露:“Kelly总(宗馥莉)对内改革了组织体系,劝退或调整了多位此前身居要职的老人;对外,大幅度改革经销商体系,削减了一些合作多年却未达标或连续经营不善的经销商。”
在众多挑战中,最致命的或许是“娃哈哈”商标使用权的争议。
“娃哈哈”商标归属于娃哈哈集团,而娃哈哈集团的股权结构复杂:杭州上城区文商旅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持股46%,为第一大股东,这是一家由杭州市上城区国资100%控股的企业。
宗庆后、娃哈哈集团基层工会联合委员会分列第二、第三大股东,分别持股29.4%、24.6%。
在现行股权架构下,“娃哈哈”商标的使用,须获得娃哈哈集团全体股东的一致同意,否则任何一方均无权使用。
这意味着,就连作为董事长的宗馥莉也无法单独决定“娃哈哈”商标的使用。
今年年初,她曾希望将“娃哈哈”商标转移至她持股51%的杭州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但并未成功。
随后,一份发给娃哈哈经销商的《关于开展2026销售年度经销商沟通工作的通知》流出,文件称公司决定从2026年新的销售年度起,更换使用新品牌“娃小宗”。
《通知》表示,“因复杂的历史和相关问题不能在近期得到有效的解决,导致公司经营始终暴露在相关法律风险之下”。
家族的复杂局面让本已棘手的经营挑战更加复杂。
宗庆后去世后,非婚生子女的存在打破了财富传承的“单一性”。今年7月,三名自称宗庆后非婚生子女的美国籍男子在香港法院起诉宗馥莉,索要140亿港元及娃哈哈股权。
根据香港高等法院在官网公布的相关文件,法院判决“驳回以宗馥莉为代表的被告人在传票中提出的上诉许可申请”。
这一案件的原告为宗继昌、宗婕莉、宗继盛;被告为宗馥莉、建浩创投有限公司。
今年8月1日,香港高院公布娃哈哈遗产纠纷案件聆讯结果:宗馥莉在杭州中级人民法院及浙江高级人民法院诉讼有结果前,除非法庭有其他命令,否则不得从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的香港汇丰银行账户提款或账户任何资产。
与此同时,宗馥莉需披露该汇丰账户的最新余额、资产去向及收支完整账目。
除了同父异母的弟妹之争,宗馥莉还要面对来自叔叔宗泽后的公开质疑。作为宗庆后唯一的弟弟,宗泽后早年曾参与娃哈哈口服液的渠道推广,后独立创办保健品企业。
他在社交账号及行业圈内直言宗馥莉“德艺双修皆欠缺”、“对中国文化了解太少”,建议她“先做慈善获认可,而非大刀阔斧改革”。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宗馥莉是在娃哈哈业绩亮眼的情况下“被迫下课”的。
虎嗅了解到2024年,娃哈哈全国饮料销售净收入同比增长53%,这是娃哈哈创立以来的最高增速。
2025年一季度整体销售净收入增速保持在30%以上。截至宗馥莉“下课”,娃哈哈在含乳饮料和速食粥两个传统优势赛道,依然保持市场份额第一。
然而,良好的业绩并未保住她的职位。在家族内斗和商标纠纷的双重压力下,宗馥莉选择了离开。
有分析认为,国资股东对于宗馥莉通过宏胜集团“架空”娃哈哈集团的做法存在质疑,认为这使得持股46%的国资大股东利益受损。
杭州市上城区财政局此前曾回应媒体称,已就宗庆后遗产相关纷争“成立专班,介入处理”,这被视为此前不插手经营管理的国资下场信号。
离开娃哈哈后,宗馥莉并未离开饮料行业。她旗下的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早已在布局新品牌“娃小宗”。
“娃小宗”正是宏胜集团今年5月申请注册的商标,国际分类涵盖32类啤酒饮料、29类食品、30类方便食品。
天眼查APP显示,宗馥莉名下关联210余家企业,其中200余家为存续或开业状态。她依然是娃哈哈集团的第二大股东,持股29.4%。
虽然辞去了核心管理职务,但宗馥莉的商业版图并未因此坍塌。娃哈哈集团只是整个“娃哈哈系”的一小部分。
据《经济参考报》统计,截至2022年底,娃哈哈集团资产占整个“娃哈哈系”总资产的15.67%;营业收入仅占2.74%,净利润仅占0.39%。
真正掌握生产与渠道资源的是大量体外公司,以及由宗馥莉掌控的宏胜集团。
对于宗氏父女来说,这场“去娃哈哈化”,早有预谋。多位娃哈哈集团前高管称,在宗庆后晚年,宏胜集团就享有明显优待:产量有限时优先生产,利润高的产品优先分配。
宗馥莉的辞职,不是故事的终结,而是新篇章的开启。她辞去的是娃哈哈集团的职务,但她的商业版图并未坍塌——宏胜集团依然是她一手打造的饮料帝国,新品牌“娃小宗”正待启航。
商标之争、家族内斗、新旧碰撞,这一切冲突都指向一个核心:老一辈企业家创造的辉煌,下一代未必能完美复制。
宗馥莉的378天权柄轮回,为中国民营企业传承写下了沉重而深刻的注脚。